好莱坞、百老汇、雅克·德米三位一体,歌舞盛世重临爱乐之城
闪回《爱乐之城》
我支持她的三个理由
爱乐之城 La la land (2016)
导演: 达米安·沙泽勒
编剧: 达米安·沙泽勒
主演: 艾玛·斯通 / 瑞恩·高斯林 / J·K·西蒙斯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文 | 柯诺(布里斯托)
编 | 余春娇(上海)
我是在伦敦电影节上看的《爱乐之城》,开场和结束各有两次掌声,很长,是一种无法忘记的轰动感,或许是厅内人潮拥挤的闷热和高斯林的出场加重了这种感受。
我在开场前向旁座的同伴问了一嘴,La LaLand是3D吗?大概是被上一次在影院看的歌舞片段(《一步之遥》)“冲昏”了脑,片头骄傲亮出CinemaScope,我确信得把这些商业行为的误解抛除。转到散场的当下,闪回这部电影的同时,我心想着看它最好的方式可能不是坐着,不如拿着啤酒,在台下与银幕上的歌舞同欢,但电影也并未一路这样歌舞青春般的亢奋着,在爱情和梦想的“糖衣炮弹”下,也有酸苦的味觉,冷热的调和。
类型与作者共舞
电影已死,很多导演都这么说,我不懂,但我认为今年恰有两部主流影片在不同方向和位置上拳拳昭示着电影艺术的生命力。
一部是李安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用120帧+3D+4K的技术和方式探索视觉与叙事的未来可能性,另一部就是《爱乐之城》,它站在当下,对过去的好莱坞歌舞片做历史回顾式的总结陈词,以“雅克·德米”的遗风,将这已然褪色的传统类型片移植于现代语境,既召唤起50、60年代歌舞片复古的盛世记忆,内里又透露着作者性和迷影精神的暗号,即便情感的重量稍有失力,即便只是一次于视与听的短暂愉悦,那也是弥足珍贵而不虚晃一枪的。
“类型似乎是不死的,它只会退流行,然后在某个时间点上又换上新装重振声威”,诚如波德维尔所言,《爱乐之城》就是很好的例证。
歌舞片大抵分两个种类,一类是“后台”歌舞片,是以歌舞演员为中心的戏中戏情节;另一类是“单纯”的或说“直接”的歌舞片,以日常生活为歌舞核心,大部分是浪漫喜剧。《爱乐之城》属于后者,不过,它也技巧性的潜藏着前者的风格要素。
“后台”歌舞片中的歌舞演员转换为艾玛·斯通所扮演的米娅,一个在试镜中屡败屡战的拥有表演梦的小演员,以及高斯林饰演的塞巴斯汀,一个拥护传统爵士乐却在餐厅里弹Ginger Bell的落魄钢琴手,角色设计的有意拆分,让音乐和表演充足的戏感和传统后台片里的剧中剧模式形成特质上的互文。
其次,高斯林和艾玛·斯通在洛杉矶的山上从长凳上的聊天到暗表情愫的共舞,在本质上恰恰遵循了后台歌舞片所建立的情节公式:爱情从一段完美搭配的舞蹈后发芽。《爱乐之城》的这场戏显然可以从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吉·罗杰斯的《礼帽》中寻得,也就是在完美合跳Isn’t It a Wonderful Day的舞蹈后,他们对彼此的误解才转向于相爱,高司令和石头姐同样也在一场舞蹈中冰释了前期的误会。
导演达米安·沙泽勒坦言他对歌舞片的热爱来自雅克·德米《瑟堡的雨伞》,这部全部对白都是通过演唱来实现的电影着实影响了《爱乐之城》的纹理和质地。
从说台词到唱对白,在编、导、演和摄影等多部门的默契配合下,节奏和情绪的转换十分流畅。米娅最后的试镜,不同于以前的说,转换后的唱预示着她即将走向成功,环境灯渐暗,主光聚焦,摄影机缓慢向前推进,环绕石头姐一圈再渐渐退回,百老汇舞台感的打造,抵达了雅克·德米所没有的夸张化的戏剧性氛围;色彩上,服装的五颜六色同样效仿雅克·德米喜好的颜色搭配,但《爱乐之城》又在灯光的色调择取上下了不少功夫;情节上,塞巴斯汀和已经嫁作他人,生儿育女的米娅,多年后在爵士酒吧偶然相遇,一场感情释怀的重要戏码和《瑟堡的雨伞》中盖伊和艾德琳风雪中的坦然诀别是异曲同工。
雅克·德米在好莱坞的歌舞制式下走向了作者个人的纯粹,《爱乐之城》则把好莱坞,百老汇,雅克·德米三位一体,融会贯通。电影学者巴斯科姆在一篇关于美国电影类型片的文章中曾表达过这样的看法,他认为流行艺术强调的是艺术家和素材的关系,当一个导演在学习了传统类型片的惯例和公式后,将自己的形式与风格发酵于类型片,他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导演。沙泽勒的《爱乐之城》做到了,同样也印证了巴斯科姆的观点:成功的类型片依赖novelty和familiarity的结合。
动作语言的重复与变奏
在《爱乐之城》发布的正式预告中,最精彩、最关键的部分都被剪了进去,当然,这是一部不怕剧透的电影,打动人心的地方全然不在故事本身,而在方法。男女间浪漫爱情的合久分,伴随着现代理想的挫败和成功,艺术追求与现实妥协的相互拉扯,电影的触手止于此,厚度的薄弱,复杂度的浅显,不得让人有一些诟病的说辞。
可故事表层,画面精美之余,也有藏龙卧虎的点睛。当爵士的歌舞以强大的视听引力在参与叙事的同时,经典结构的起、承、转、合又在“特写”的人物日常生活里动作语言的重复和变奏中巧妙联结,达到了舞蹈之外的动作进入叙事的效果。
如果没记错的话,影片有四个被“放大”的关键性动作:按喇叭,身体碰撞,眼神对视以及拥吻。
开场高速公路堵塞,塞巴斯汀狂按喇叭超车米娅,赶去试镜的米娅向他竖了个中指,两人的缘分从按车喇叭的这个动作“起”;两次肢体的碰撞又暗表着“承”的作用,一个是米娅的衣服被撞了一身的咖啡致使试镜不顺,另一个是在她循着塞巴斯汀的琴声被吸引到餐馆时,被经理(西蒙斯饰)解聘后的塞巴斯汀对她鲁莽的那一撞;“转”的功能则在另一个按喇叭的动作中显现,两人因理念争执闹得不欢而散,一个试镜通知,让塞巴斯汀开车(又是车)飙到米娅家附近,狂按车喇叭让她出门;电影最终的“合”则是在两个重复又变化的动作和情绪中抵达。在结尾的虚拟闪回段落中,之前的鲁莽一撞巧变为主动上前的拥吻,先前米娅在餐厅一个人对塞巴斯汀的眼神凝视,转变为最后假想前和结局离别时的两次深情对望。
尤其是对视和拥吻这两个承前启后的呼应动作,它们共同触发了《爱乐之城》中尤为重要的情节片段——一段对塞巴斯汀和米娅从恋爱到结婚到婚后的假设性闪回。如果说《瑟堡的雨伞》直到加油站的离别,我们对爱情的感知才漫过了对歌舞的浸入体验,那《爱乐之城》中这个精心置入的时光倒流,则为最后渐显无力的落俗爱情注入了真正的魂魄。
La La Land不止是洛杉矶,是真实和虚幻的结合,是飘飘然又怅然若失的失序,也正是有了对视和拥吻的情绪性反转,启动了惊人又动人的闪回梦,绝妙的叙事桥段才碰触又掀开了La La Land的精神母题,接近了巴赞所说的电影是什么?——时间,空间与神圣的时刻。
公园长凳上的迷影人和追梦者
还是从高司令和石头姐在公园长凳上起舞的戏说起,长凳边显眼的灯柱和高司令与灯柱的互动无疑不在向《雨中曲》和吉恩·凯利致意。或明或暗的电影致敬元素成为叙述和视觉的表现工具,达米安·沙泽勒的迷影情结在《爱乐之城》里也成为了一场让影迷寻找电影片目和历史回忆的饥饿游戏。
高速公路的早高峰上,3分钟一镜到底的歌舞狂欢像是百老汇音乐剧里盛大的开场,开门见海,高潮即起,催出了电影序幕间隙难得一见的掌声,据说灵感来源是费里尼的《八部半》。这场戏的设计我更愿意指向雅克·德米的《柳媚花娇》,同样是开场,都有车,从交通开启,有男有女,年轻人畅快舞动。倒是《爱乐之城》的编舞更多样,一个长镜头拍了40次,场面调度很复杂。
紧接着是米娅的卧室,先是《黑猫》和《野百合》两张大海报,最后又换成了《卡萨布兰卡》里英格丽·褒曼的大肖像,道具在指向米娅活动在华纳兄弟片场的同时,不也泄露着导演的私人品味?高司令和石头姐约会看的电影那就太明显了——《无因的反叛》,两人看完电影后奔向格里菲斯天文馆。电影与电影的互动,场景与场景的交汇重逢,那是最真挚的属于电影人的致意。高司令和石头姐在天文馆内直接脱离地心引力飞到星空中起舞,也可以联想到伍迪·艾伦的歌舞片《人人都说我爱你》的结局。La La Land,一个难以言说的词汇语义在似真似梦的视效中被精准诠释。至于最后的虚幻闪回,既可以看到《雨中曲》,《一个美国人在巴黎》等好莱坞经典歌舞片的身影,又能惊喜发现诸如《红气球》这样暗藏导演私心的彩蛋......
再从高司令和石头姐坐的公园长凳上荡开来说去。达米安·沙泽勒的第一部作品就叫《公园长凳上的盖伊和艾德琳》,顾名思义,他早就向《瑟堡的雨伞》致敬了。这部独立制作的低成本爵士歌舞片预算少,想法多,简陋又粗糙,即便如此,沙泽勒的想法和理念却都在这部作品里突显了:素材过多,干脆剪切起手持的碎片化镜头形成别样风貌,权当练手,《爆裂鼓手》的最佳剪辑不是没有来头。专心于几场歌舞的调度,餐馆里的编舞就模仿起《法外之徒》的三人踢踏舞,诉求着沙泽勒另一精神偶像——戈达尔的随性和自由。就是在这部处女作里,我看到的是一种就算可以因资金不足“破罐破摔”,对理想和信念也绝对不能丢弃的态度和坚持。
总算,《爱乐之城》做到了,从处女作到现在,沙泽勒花了6年的时间完成自己最初的梦想,实际上,不止六年。他在哈佛大学期间,就和好友贾斯汀·赫维茨(沙泽勒电影的御用配乐师)商量着《爱乐之城》的故事,后来他先以一部《爆裂鼓手》的短片成功拉得投资拍成长片,在片中诉诸了自己对爵士乐的热爱(沙泽勒学爵士鼓出身),在赢得票房和口碑后,他乘胜追击,才让不成型的《公园长凳上的盖伊和艾德琳》成型,成为现在的《爱乐之城》。
《公园长凳上的盖伊和艾德琳》与《爱乐之城》,双双结尾何其相似,都是在离别前,一个是盖伊为艾德琳吹响爵士小号,一个是塞巴斯汀为米娅弹奏爵士钢琴曲,电影都在两人的对视中渐渐结束,千言万语不如一默。银幕之外,导演的坚定理想和一路追梦是让我为《爱乐之城》些许的不完美而统统买单的另一个原因。
制片人Marc Platt 在接受《好莱坞报道》的采访时说,他热爱制片是因为既可以去《间谍之桥》的片场,看汤姆·汉克斯每天西装革履,提早半小时到拍摄现场,对每一个镜头都充满热忱,又可以到《比利·林恩的中场休息》那看李安如何完成影像技术的实验和革命,最后去往《爱乐之城》,和一个年轻的天才导演一起享受歌舞的盛宴。
Marc Platt被问到当制片人最难忘的一天是哪天?他不假思索回答,是《爱乐之城》的杀青日。“我们已经完成了所有镜头的拍摄,那是日落黄昏,临近黑夜的时候,我却看到达米安·沙泽勒还在那不停地拍,那一刻我知道,他没法放下手中的摄影机,他太悲伤了……我走过去告诉他,已经没有光了,你得放下了。当我把摄影机渐渐挪走,我没法忘记的是,眼前的他是多么难过啊”。
【延伸阅读】
作者|柯诺
九零后影迷,电影系在读。死忠库布里克和侯孝贤。
口味轻重难分,喜是枝裕和的温情,也爱哈内克的刺骨。
编辑 | 余春娇
最想做局外人的边缘夜行动物。
和平里寸步难行,才要挖坑临渊盗火。
不信任世界,信任的是某些人。信电影是不愿醒来的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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